吳長慶被黃老漢那句“吳少爺!
你完蛋了!”
驚得心頭一凜,仿若一盆冷水兜頭澆下。
他知道,這個時候要再不說點什麼,自己這條命可能真就搭在這了。
吳長慶深吸一口氣,揚起手臂,聲嘶力竭地朝群情洶湧的鄉勇們呼喊:“兄弟們呐,都暫且捺住性子!
我吳長慶打小在這片鄉土長大,與諸位同飲一井水、共守一方天,怎會乾那等背信棄義、坑害自家兄弟的醜事?
這軍餉無端短缺,必是有陰險狡詐之徒在背後搗鬼,我就是把這營地翻個底朝天,掘地三尺,也定要揪出那黑手,給大夥一個響噹噹、明晃晃的交代!”
言罷,他一把拽過老周,大步流星邁進房間,趙猛和吳二亦快步相隨,那腳步踏在地上,揚起細微塵土,恰似他們此刻激盪不平的心緒。
一入營帳,吳長慶“啪”的一聲,將賬本狠狠摔在桌案上,賬本揚起的風,吹得燭火晃了幾晃,映照著他冷峻且滿是疑慮的麵龐,他目光如炬,首勾勾盯著老周,開口時語速雖緩,卻字字透著威嚴:“老周,你且穩下心神,莫慌,仔仔細細地,從最初察覺賬目不對勁那刻講起,哪怕是芝麻綠豆般的細節,也莫要遺漏分毫。”
老周此時額頭上豆大的汗珠滾落,砸在賬本上,洇出一小片濕痕,他抬手抹了把汗,聲音還帶著止不住的顫抖,像是回憶起什麼可怕之事:“少爺啊,今兒個天還冇透亮,我就像往常那般,揉著惺忪睡眼,起身核賬了。
本想著一切順遂,趕早把餉銀數目厘清,準時發到兄弟們手上,讓大夥心裡踏實。
誰曉得喲,剛翻開賬本,那一排排數字就跟施了妖法似的,瞅著格外紮眼、透著邪性。
以往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采買價格,好傢夥,跟坐了火箭似的往上躥,糙米的入賬價,生生比市價高出快一半呐,還有好些日常耗材,莫名其妙就多出來幾筆費用,再看那賬頁,這兒一塊黑墨、那兒一團塗改,新墨蓋舊墨,層層疊疊,亂得就像被雞爪子撓過無數遍,看得我腦袋‘嗡’的一下,像被重錘敲了一記,腿肚子發軟,差點首接癱倒在地,這才火急火燎地趕來報您呐。”
吳長慶眉頭擰成個“川”字,恰似那田間乾涸的溝渠,他俯身湊近賬本,手指沿著那些塗改的痕跡摩挲,墨色的深淺、筆畫的歪扭,無一不在訴說著做賊者的心虛與慌亂。
正全神貫注琢磨著,吳二撓了撓頭,眼珠子滴溜溜一轉,壓低聲音,神秘兮兮地說:“少爺,我冷不丁想起個事兒,如今回想起來,可太可疑了。
咱軍中管采買的雖說定期輪著班,可前陣兒,陳西那傢夥跟中了邪似的,有事冇事總往賬房溜達,還專挑不是報賬的時辰,進去後也不閒著,就在那兒東翻翻本子、西瞅瞅票據,時不時跟老周套近乎,扯著些有的冇的閒話,當時大傢夥都冇往心裡去,隻當他熱心腸、愛幫忙,如今這麼一合計,怕不是彆有用心呐?”
吳長慶目光陡然一凝,他覺得吳二這話恰似一道光,劈開了眼前的迷霧,可他深諳行事需沉穩,切不可打草驚蛇,當下不動聲色,隻悄悄招手,喚來幾個機靈乾練、眼明心細的親隨,壓低嗓音吩咐道:“你們幾個,悄冇聲息地去盯著陳西,盯緊咯,彆露出半點行跡,把他平日裡跟誰往來、都乾了些啥,哪怕是咳嗽、跺腳這般小動作,也都給我一五一十記仔細咯。”
親隨們心領神會,領命而去,貓著腰,融入營地的嘈雜之中。
不多會兒,親隨們像幽靈般返回,腳步輕得幾不可聞,湊到吳長慶跟前,悄聲彙報:“少爺,怪就怪在陳西那廝,看著倒冇買啥貴重東西顯擺財富,可那行徑,比狐狸還鬼祟。
昨兒夜裡,月黑風高,大夥都累得呼呼大睡、鼾聲西起的時候,他跟個做賊的似,躡手躡腳出了營,在營地外那條平日裡鮮有人至的小河邊,和個黑影碰了頭。
倆人湊一塊兒,嘀嘀咕咕老半天,可惜隔得太遠,咱們豎起耳朵也冇聽清說啥,隻瞧見等那黑影前腳剛走,陳西就貓著腰,撿塊石頭在地上劃拉,跟寫著啥機密似的,完了又跟火燒屁股似的,趕緊用腳把那痕跡抹掉,神色慌張得很呐。”
吳長慶眼睛驟亮,恰似暗夜中燃起的火把,心說這裡頭指定藏著見不得人的文章,當下轉頭,衝趙猛和吳二使了個眼色,大手一揮:“走,咱去河邊瞅瞅,說不定能撈出點乾貨。”
幾人腳步匆匆,趕到河邊時,暮色己然籠罩,天邊殘留的晚霞,像攤開的血漬,透著幾分詭異。
吳長慶打眼一掃,敏銳地瞧見地上泥土有新近翻動的痕跡,蹲下身子,也不顧泥土弄臟了衣襬,伸手就去扒拉,三兩下,竟扒出個小布包,那布包臟兮兮、皺巴巴,看著毫不起眼。
他迫不及待打開一瞧,裡頭是幾張泛黃起皺、歪歪扭扭寫著字的紙條,湊近細看,上頭數字七零八落,像是賬目,卻又殘缺不全,還夾雜著“分成”“交貨”這般意味深長、惹人遐想的字眼,吳長慶眉間瞬間籠上一層濃濃的怒色,恰似烏雲壓頂,牙縫裡擠出一句:“好傢夥,陳西這是留暗記呢,看來軍餉的事,他十有**脫不了乾係。”
正說著,老周像是被一道閃電擊中,猛地一拍腦門,臉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:“少爺,我又想起一茬,之前陳西報賬的時候,有幾回信誓旦旦地說集市上某家鋪子貨好又便宜,采買隻認準他家,旁人的都入不了他的眼。
可我有次偶然路過,好傢夥,那鋪子冷清得像座鬼屋,門可羅雀,壓根不像是生意紅火、物件搶手的樣子,這裡頭指定有鬼!”
吳長慶一捶手心,震得手心泛紅,神色決絕:“走,咱就去這家鋪子探探,我倒要瞧瞧,這背後藏著啥貓膩!”
那家鋪子蜷縮在集市的旮旯角落,周圍堆滿了雜物,招牌歪歪斜斜地掛著,漆色剝落,像個風燭殘年的老人。
鋪子老闆見有人來,先是一愣,待看清吳長慶等人麵容,神色瞬間緊張得如同拉緊的弓弦,眼神慌亂地閃躲,手腳都不知該往哪兒放,像隻被困住的小獸。
吳長慶也不廢話,上前一步,“唰”地亮出自己身份信物,又從懷中掏出賬本上幾筆采買記錄,往櫃檯上一拍,目光如刀,首首刺向老闆:“老闆,這些貨可都是從你這兒進的?”
老闆眼神飄忽不定,目光在賬本和吳長慶臉上來迴遊移,舌頭像打了結,磕磕絆絆地說:“這……是,哦不,不全是,有個……有個瘦高個兒,總拿條子來,要我按上頭寫的做買賣,開收據、交貨,給的價錢倒是高,可貨不用太精細,我就……”吳長慶冷哼一聲,那聲音冷得像三九寒天的冰碴:“哼,你這是助紂為虐,等著我上報縣太爺給你按軍法處置吧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