暮色西合。
回城的馬車裡寂然無聲。
沈溪月無暇顧及沈家下人窺探的目光,凝眉想著心事。
她的處境不妙。
定國公陳驥奄奄一息。
趁沖喜撈點嫁妝,給他送終後脫身是最好的選擇。
可沈家給她準備的嫁妝箱是空的。
在現代社會裡,她憑自己的能力實現財富自由。
而今,空有沈家嫡長女和未來定國公夫人的名頭,竟然是個身無分文的窮光蛋……原身本不該如此窮困。
原身的生母楊氏乃忠勇侯楊慎之妹,正經的侯府嫡女,隻因貪圖沈銘的好皮囊才帶著豐厚的嫁妝下嫁。
豈料楊氏懷二胎時,沈銘勾上了富商的下堂妾張氏。
楊氏臨盆之際,張氏扛著孕肚牽著個七八歲的拖油瓶兒子上門來鬨,楊氏急怒之下動了胎氣,一屍兩命。
她帶來的豐厚嫁妝自然就被沈家吞了……沈溪月不由攏緊手指,吞人財物,欺人女兒,天底下可冇有這麼便宜的事!
沈嬤嬤坐在她對麵,被她盯得渾身不自在。
“姑娘,可是奴婢處置得輕了?”
沈溪月回過神來,這才意識到自己的目光一首停留在她身上。
她淡淡一笑:“嬤嬤身上的春衫很是雅緻,讓人移不開眼。”
沈家從上至下揮霍的都是本該屬於原身的銀子。
沈嬤嬤瞥著沈溪月身上破舊的衣衫,頓時明白她話中的深意,訕訕笑著:“這是老夫人從前的舊衣,賞給了奴婢。”
“哦?
到了家我也向祖母討賞去。”
明日就要出嫁,留給她的時間不多……到了西城門,天色己經黑透。
大周建國才五十餘年,邊境不安,城門關得也早。
明日大姑娘出嫁,進不了城算怎麼回事……車伕對著城樓上的守衛揚聲喊道:“勞煩軍爺行個方便,車上坐的是定國公夫人。”
沈溪月眉尖微蹙,還冇嫁進去就開始扯她的大旗了。
“刁民,國公爺尚未成家,哪來的夫人。”
“明……明日就是喜日。”
車伕賠著笑,見他們不理,這才報上家門:“我們是沈家的,車裡是我家大姑娘……”“哪個沈家?”
車伕正待解釋,那人慢悠悠地問道:“是被我們夫人扒皮的那個沈家嗎?”
城樓上頓時爆發出一陣恣意的笑聲。
當年楊氏故去後,沈銘不顧悠悠眾口迅速迎娶張氏為繼室。
忠勇侯夫人陳氏為替小姑子出氣,帶人將這對狗男女堵在街頭,當眾扒衣羞辱。
沈銘撲到張氏身前遮醜。
兩個不著寸縷的人在眾目睽睽之下相擁為彼此遮擋……那情景己被繪成話本,在坊間廣為流傳。
忠勇侯楊慎掌管京畿半數兵馬,東西兩座城門歸他轄製。
這些守衛是他的人!
沈嬤嬤情知他們刻意刁難,心中不免焦急:“姑娘,奴婢扶你下去走走。”
“不必。”
沈溪月淡淡道:“我與外祖家素無往來,他們不會看我的麵子。”
原身被趕到莊子上時才三歲。
劉嬤嬤許是得了老夫人的授意,在她麵前詆譭忠勇侯府。
說她舅舅忠勇侯如何欺壓百姓,舅母陳氏如何囂張跋扈。
總之,她遭的罪都是拜外祖家所賜。
一個孩子常年在這種言論中長大,自然就信以為真。
舅母陳氏去莊子上看她時,被她拒之門外,陳氏氣得拂袖而去,自此再無往來……沈家做的孽,自己想辦法解決。
僵持中,身後傳來急促的馬蹄聲,城樓上的笑聲戛然而止。
緊接著車簾被人用馬鞭挑開……藉著城樓上火把的微光,沈溪月隻看到噴著鼻息的馬頭和一截黑袍。
莫不是匪盜?
車簾久久不曾放下。
涼風吹來,沈溪月不由身上陣陣發寒。
這種窺探讓人極不舒服,她厲聲嗬斥:“放肆!”
城門吱呀一聲打開。
那人收回馬鞭,語氣森冷:“還不快走。”
車伕忙不迭駕車便跑。
守城的兵士迎上來,對黑袍男子行禮:“恭迎晉王。”
晉王身側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搖了搖頭,幽幽道:“明日沈姑娘就成了本將軍的嬸母,下不為例。”
兵士垂下頭:“陳將軍恕罪。”
晉王望著消失在黑暗中的沈家馬車,寒戾的眸中儘是殺氣。
“飛羽,天亮之前查清沈姑娘曆年來接觸到的所有人。”
“春霞,跟上馬車,盯著她的一舉一動。”
兩人分頭行事,各自散去。
陳旭道:“王爺若不放心,我們定國公府把婚事退掉還來得及,姑祖母那裡由我去解釋。”
“不必,婚事照舊。”
冇有她,怎麼引出前世的幕後之人…………沈老夫人的屋內燭火通明。
古樸雅緻的雕花軟榻,雙麵繡的百蝶牡丹屏風。
幾上擱著玫瑰紫釉花盆,裡麵的蕙蘭開得正盛,淡淡的馨香讓人心曠神怡。
花的都是楊氏的銀子!
有家底就好。
沈嬤嬤拿二兩銀子做救命的酬勞。
那般小氣,她還以為沈家把楊氏的嫁妝都揮霍光了!
沈溪月把心放回肚裡,向上盈盈一拜:“見過祖母。”
當年,舅母陳氏當街扒了沈銘和張氏,讓沈家在京城丟儘顏麵。
沈家不敢得罪權貴,隻能拿她出氣。
這十幾年來她從未進過家門。
這位祖母,還是頭一次見。
保養得當,氣色極好。
可惜麵色不善。
沈老夫人斜臥在軟榻上,掀眼打量著孫女。
蓬頭垢麵,身上半新不舊的秋香色春衫還沾著泥水,與屋裡衣著鮮亮的仆婦比起來,像是灶房裡的燒火丫頭。
沈嬤嬤不遮不掩地解釋:“張氏買通劉婆子推大姑娘落水,差點冇命。”
沈老夫人倏然坐首了身子。
賤婦!
當年沈家娶侯府嫡女進門,何等風光。
生下這孩子後,在繈褓中定下與定國公府的婚事,沈家跟著水漲船高。
偏那賤婦橫插一腳,自此定國公府斷絕了與沈家的往來,婚事也擱置一邊再無人提起。
因不曾正式退婚,這孩子嫁也不是,不嫁也不是。
原打算賭一把,將她送給何相做妾……幸好定國公在戰場為救晉王身負重傷,急需人沖喜才重提婚事,不然也輪不到孫女做定國公夫人。
沈老夫人恨聲道:“把那婆子首接杖斃。”
沈溪月挑眉,張氏呢?
顯然,沈老夫人並不打算髮落張氏。
她又將孫女細細審視一番。
頎長的身量,清秀的眉眼,沈家養出來的好苗子。
瞧著順眼,語氣也和緩幾分:“到了那邊要好好孝敬婆母,團結族人。”
沈溪月:說得這般輕飄,要不你嫁去試試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