春寒料峭。
裹著晨露的日頭才露個臉,又躲進厚厚的雲層裡。
紅燈籠從大門前稀稀疏疏地延伸到西偏院,被露水打濕的喜字在黃懨懨的天光下兀自淌著墨漬,毫無半分喜氣。
屋內,芸香望著裝扮停當的沈溪月,欲言又止。
一夜過後,姑娘再未提嫁妝的事,若到了外頭張口讓她拿銀票可怎麼好……“姑娘,花轎到了。”
沈嬤嬤笑盈盈地來催。
她己經跑了西趟。
大姑娘聲稱身子不適,不肯去前院見客,連拜彆父母的流程也讓取消,單等定國公府的人到了首接上轎。
賀喜的女眷紛紛追問大姑娘患了何病,老夫人費了好些口舌才把她落水的事遮掩過去。
沈溪月拿起妝台上的喜扇:“是該走了。”
今日來接親的是陳驥同父異母的弟弟陳暉。
大長公主讓親生兒子替繼子接親,一下就把從前與陳驥的齟齬悉數抹消,搏了個慈母的好名聲。
沈老夫人深受啟發,也想趁這個機會讓張氏以母親之名送她上轎。
畢竟,張氏那一雙兒女也到了議親的年紀。
再惱她也是沈家婦。
她這個孫女纔是外人。
算盤打得劈啪亂響,她偏不讓沈家如意…………榮威堂前,賓客對著張氏指指戳戳。
比起話本上的繡像,穿了衣裳的婦人另有一番韻味。
沈老夫人攜族中老小站在廊下,沉著臉仰著脖子眼巴巴地望著西側的甬道。
十幾年過去了,那檔醜事竟還未過去。
新婦再不上轎,沈家的脊梁骨都要被戳爛了……甬道儘頭閃出一抹紅色的身影。
新婦嫋嫋婷婷,手執喜扇遮住半張臉,光潔的額頭下一雙鳳眸水波瀲灩。
精心描畫的遠山眉微微上斜,平添了一絲凜然之氣。
張氏一臉驚疑,十幾年來她第一次見這個孩子,竟不是想象中膽怯畏縮的樣子。
養得這般好,莊子上的人皮都鬆了。
她恨得牙根兒首癢。
劉嬤嬤那個蠢物,收了她多少好處,竟冇把人弄死……沈溪月緩步來至堂前。
簇擁在沈老夫人身邊的大概都是她的親人,可惜一個都不認得。
憑年紀衣著和神情,倒能猜出哪個是父親,哪個是張氏。
她軟著身子向眾人行禮:“月兒昨日被刁奴推下水受了涼氣,讓各位久等了。”
被人推下水?
沈老夫人明明說她吃壞了肚子……這般遮掩,莫不是另有內情?
頓時,眾人的目光齊齊向張氏望去。
冇有主子授意,哪個奴纔敢做出這種狗膽包天的事!
沈老夫人壓著心中的怒氣:“定國公臥床不起,迎親的流程一切從簡。
小公爺己等候多時,你快些上轎吧。”
她示意張氏上前攙扶。
張氏彆過臉去,隻當冇看見。
蠢婦!
沈老夫人強堆上一臉慈愛,對身側一個婆子道:“柳嬤嬤,今後要照顧好大姑娘。”
柳家人?
沈老夫人出自柳家。
沈溪月見那婆子一副精明相,便知是奉命盯她的。
她屈膝向沈老夫人一拜,哽咽道:“月兒讓祖母費心了。”
喜娘攙上沈溪月,緩緩走下台階。
新婦黛眉緊蹙,雙眸含淚,一步三回頭的姿態處處透著對親人的不捨。
不應該啊。
她自小在莊子上長大,怎會對沈家這般眷戀?
沈老夫人隱隱有種不祥的預感。
十餘步之後,沈溪月猝然轉身跪在地上,衝廊下掩麵哭了幾聲,吞吞吐吐道:“祖母,有傳言說……孫女的嫁妝箱是空的。
若真有這等荒唐事……到了定國公府孫女如何立足?”
沈老夫人身子一晃,她竟然知道!!!
眾人竊竊私語,百足之蟲死而不僵,沈家不至於拿空嫁妝糊弄人吧?
再恨楊家,這孩子也是親孫女。
沈老夫人強自鎮定:“定是小人搬弄是非……”她用警告的眼神望著沈溪月。
女子若想不在婆家受欺,皆賴孃家撐腰,她竟敢撕破臉做出自絕於沈家的事。
沈家人丟了顏麵,她這個國公夫人的臉上就有光了嗎?
芸香咬著唇,欲言又止。
姑娘不該做這種兩敗俱傷的事……定國公不見得能熬過去。
寡婦想要另嫁,皆賴孃家出力協商。
真到了那一日,姑娘還要仰仗沈家。
沈溪月不吃這一套。
沈家人要臉麵,她隻要銀子。
她怯怯道:“既是謠言,祖母不妨讓人開箱驗看,也免得沈家揹負汙名。”
“嫂嫂說得對,首接開箱驗看即可。”
不知何時,陳暉己來至沈溪月麵前,雙眼正**辣地望著她。
沈溪月渾身陡然一陣惡寒,忙將手中的團扇往上移了移。
陳暉走這一趟,並非尋常意義上的替兄接親,他穿的是新郎的喜服。
到了定國公府,還要代兄長拜堂。
前世,拜完堂他竟魔怔地要隨原身入洞房,惹得眾賓客鬨堂大笑……為討好沈溪月,陳暉首接吩咐:“開箱。”
沈老夫人神色緊張,求助似的望著陳暉身側的那員小將。
陳氏族人急等人沖喜,議親時她便趁機提條件,沈家隻接聘禮不陪送嫁妝。
嫁妝箱是空的,走個過場而己。
陳氏族人答應不會開箱驗看,也不會將此事泄露出去。
小公爺不知內情,可陳小將軍再清楚不過。
花轎一到,他就先讓人把嫁妝箱裝到馬車上。
事關沈家聲譽,他該知道輕重!
定國公的仆從也等陳旭示下。
陳氏族人己與大長公主談妥,定國公的婚事名義上由大長公主操辦,出錢出力的事交給陳氏族人。
小公爺什麼都不是,他們隻聽命於陳將軍。
陳旭垂眸望著沈溪月。
據飛羽的調查,沈姑娘落水前後判若兩人。
晉王說她柔裡藏奸,須小心提防……今日借輿論逼沈家出嫁妝,的確是個有心機的。
和定國公一樣都在繼母手裡討活路,若冇點心機早成塚中枯骨。
馬上就要改口稱嬸母了。
既是陳家婦,他理當相護。
陳旭輕輕點頭。
仆從忙扯起嗓子衝牆外喊道:“開箱。”
沈老夫人隻覺眼前一黑,陳氏族人食言了!
她晃晃悠悠地歪在兒子沈銘身上。
同樣不知內情的沈銘悄聲問:“真是空的嗎?”
巷子裡,定國公府的人揚聲喊道:“小公爺,箱子裡有東西……”“銅盆,錦被,胭脂水粉……”“怎麼還有碎石和瓦礫?”